【原标题:毒之殇】
本文作者是一名博士,对于家乡制毒贩毒,关注、思考多年。今年春节回乡的所见所感,让他拿起笔——
我的家乡位于晋冀豫交界,是晋煤外运的主要关口之一,从事煤炭运输生意的比较多。据说,毒品的输入和煤炭运输关系很大,二十年前就有“东阳关吸,西井喝,南委泉扎”的说法。“东阳关”是晋煤外运至河北的重要关口,所谓的“东阳关吸”最初吸的是“面面儿”。“面面儿”含咖啡因,长途运输司机吸了之后可以提神。
不知从何时起,“面面儿”成为这个地方的一种必备“礼品”。2003年过年回家,我发现整个地方已经深陷在对“面面儿”的迷恋中。我去过很多人家里,总看到几个人聚在一起,点着灯、拿着锡纸或扎了孔的瓶子,满屋子的烟,吸得不亦乐乎。男友看到极为震惊,说这是在吸毒呀,我当时还不以为然,说:这个不上瘾,没事儿。这也是他们告诉我的原话。当时婚丧嫁娶时流行用这东西招待客人。没人知道这是违禁品,也没人告诉他们、管制他们。我也一直以为“面面儿”就是咖啡和香烟的加强版,人吸食后不会产生依赖。
后来,“辣筋儿”出现了。它比“面面儿”更强更提神,吸食后会产生强烈的依赖。辣筋儿(甲卡西酮),俗称“长治筋”“丧尸药”,是苯丙胺的一种类似物,该物质能导致急性健康问题和毒品依赖,过量易造成不可逆的永久脑部损伤甚至死亡。
2010年之后,“长治筋”的吸食引起重视,各地公安联手打击。从吸食者开始,背后的贩毒链随之被挖出。据2011年底一则题为《睡在八千万现金上的毒贩夫妇捅出的黑洞》的新闻报道,一对毒贩夫妇一年半赚了近两亿。
事情远未结束,或许,毒品对这个地方的影响才刚刚开始。
我们村是个一千多人的小村,在毒品流行后,村民被拉进贩毒团伙的十余人,由此衍生的赌博、小偷小摸行为也直线增长。
有些人沾上了毒品,先花光自己的钱,再借钱,跟亲戚借、跟朋友借、跟不太联系的同学借,等到圈子里不再有人借钱给他,就去偷。
有些人开始贩毒,曾经挣了几十万、几百万,有了钱就赌,边赌边吸,边吸边贩,有些被抓;未被抓的,有的已改邪归正,有的还在继续“买卖”。
2015年,打击力度加强,村里三个村民因贩毒被判七年。他们被抓,说明禁毒已经初见成效。
是什么原因让那么多人走上这条路?是政府治毒不力吗?或许有这方面的原因,初期政府在这方面警觉度太低,导致“面面儿”成为普通人聚会、婚丧嫁娶的必备项目。是就业环境差导致的吗?也有这方面的原因,县城经济长期低迷,基本没有盈利的企业,考不上大学甚至连初中或高中都考不上的年轻人没有出路,又不甘于和锄头打一辈子交道,一旦找到了“快钱”的路子,会尝试、欢喜、习惯,以致彻底沦陷。
我回到家总会被人问每月挣多少钱,村里的乡贤也会拿出某某、某某和我比较,唯钱论高低,从不问钱来得是否正当、干净。大家一边痛骂着那些不正当致富者,一边却希望自己同样拥有暴富的机会。甚至有人去我家里,让我哥找我弄个可以提炼甲卡西酮的配方,幸好家人理也没理。我所见所闻尽管可能片面,但这种“唯钱论”也是导致群体性沦陷的主要原因之一。
乡村的衰落似乎不可避免,但这样的衰落,我们大多数有良知的人不会甘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