编者按:青春与少年的成长,是文学永恒的命题。在新疆广阔天地下成长的00后作家朱夏妮,面对我们所习惯的"流水线"式校园教育体系,以一句"天上有老师吗/有我就不去了"掀起波澜。新时代背景下,朱夏妮以新鲜的书写方式,撼动着更多我们的传统认知,如何看待朱夏妮写作中的现实感与她的文学发展之路?6月21日晚,搜狐教育联合东方历史评论、历史学人、东方出版社邀请著名文学批评家李敬泽、顾彬,作家梁鸿,00后作家,小诗人朱夏妮等展开对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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以下是中国青年政治学院中文系教授,作家梁鸿的现场访谈内容:
作家梁鸿(资料照片)
主持人任晓雯(小说家):去年,朱夏妮可以称为一个现象,我们会看到00后开始登台文学了。包括她的《初三七班》,书写初中生的一个小说,我读的时候非常意外,它没有青春写作的那种夸张浪漫化的写法,她的语言非常细致,非常朴实,非常平静地描写了初中的生活,不乏对教育的反思,对社会非常敏锐的观察,对成年人世界的窥探;包括她的诗歌,非常有意思,里面的元素非常丰富,有现实生活的书写的元素,也有一些基督信仰的元素。我会觉得我们现在越来越多地会感觉到年轻的作家越来越年轻,以前蒋方舟出来说是一种现象,朱夏妮像这样的00后登场文坛的现象,今天的几位嘉宾可以借此畅所欲言。
先请梁鸿老师谈谈,你是否关注年轻人的写作?
梁鸿(中国青年政治学院中文系教授,作家):我自己看到这两本书非常震惊,以前因为感觉00后是孩子,没有想到他们真的写作了,一般的涂鸦和写作不太一样。我看她《初二七班》是诗歌体裁,《初三七班》是小说的文体,这个两个文体都是文学创作里面重要的文体。这样的孩子内心非常非常的绵密,非常的细致,她写的诗歌没有写大的时代,复杂社会青春文学,她没有把大时代作为一个潜在的背景,她就写哪一天上晚自习,哪天被老师罚,她内心的感受,甚至写中秋节没有写所谓的家国主题,她就写一个孩子成长中的少年内心的感受,我读了以后感觉像微风慢慢吹着,这样一个年轻的生命体验她的每一种情感,体会每一种时刻;这个时刻是我们生命中也许很快就忽略过去了,但它又是非常重要的时刻,这个时刻是我们复杂社会的一部分。我们说复杂社会的时候我们总把它归结为一个波涛汹涌的时代,一个大时代,其实每一个人都是时代,如果说我们把每个人内在社会性充分挖掘出来,也许她(他)自身就是一个完整的社会,她(他)可能和大的社会之间构成某种对话,这种对话通过她(他)自身的生命来完成的,通过她(他)对生命非常细微的体验来完成的。
《初三七班》是一个小说,写的非常随意,非常散淡,就是娓娓道来,一个孩子每天经历着什么事情,学校里面初恋朦胧的情怀,非常轻松,也没有撕心裂肺,没有特别的痛苦,包括她写教育制度,也没有把它写的跟人之间一定是社会与反社会的关系,也没有反人性这么大的截然对立的界定,反而处理成一个个人经验,个人经验折射出来教育制度对人的影响。她这样一种比较散文化的写法几乎类似于日记一样的,我觉得像一种非常散文化的一种小说,看起来比较散漫,没有大的情节,但是我觉得也许它本身是一种形态,没有大的戏剧冲突,也没有特别强的故事性,但是你愿意读下去,非常鲜活的生命的感受在里面。此外它的语言非常好,写《初二七班》时作者非常小,初中十三、十四岁的样子,她的语言已经是非常好的诗歌的语言,那样的韵律,小说的语言也有诗歌的训练在里面,韵味非常好。这样一个写作的少年让我们年龄大的人觉得自己非常僵化,因为她有灵性,她有跃动,有能力把她内心的生命的瞬转化成优美的文字,这是非常了不起的,我们可能都需要向她学习,对生命内部的瞬间把它永恒化,把它固定化,通过文学的形式。
主持人任晓雯(小说家):梁鸿老师讲话里面我听到一个关健词,就是个人,作为我,或我们年龄更大的人,我们中国人习惯和集体捆绑在一起的,我们的面孔、我们的个性遮蔽在集体这样一个很大的概念之下,你作为一个母亲,在这样的教育体制之下,你自己是学者,不赞同他学校里面教的东西,我的孩子要写作什么的,给他不一样的家教,你会不会有这样的想法呢?
梁鸿(中国青年政治学院中文系教授,作家):这个太难了,我是焦虑的站在门口等我孩子的家长,那一刹那非常普通的,很难有特立独行的想法。我的孩子是非常调皮的孩子,特别叛逆的孩子,有自己一整套的观念,在学校里面不太爱写字,但是他爱读书,读的书按照人家自己的方式来读,这个时候会有很大的冲突,因为他的作业没有写完,我很焦虑。
但是,在我的内心没有埋怨老师,没有那么大的义愤填膺的感觉,你要从一个大的层面思考,教育是和孩子天性相违背的,教育要学习一套知识,人的天性想玩的,是一种本质的冲突,我们国度的教育制度禁锢孩子的某种东西。说到孩子的教育我是一塌糊涂的,我不是被自己感动,是被自己搞得很无奈,看着自己孩子又幸福又焦虑,又想让他学习很好,又怕打扰他自己世界的完整性,非常艰难。
所以我看到像朱夏妮这样拿起笔来写作,表达自己的时候,是非常好的一件事情,首先她给予自己一个完满的空间,不管像我这样的母亲压抑孩子,他自己个体成长,是个体生命和大的组织之间一种意志的较量,像我们这样被较量下去了,按部就班的读书上学到工作。夏妮找到一条路,这个路还不错,我写作,也是一种对抗,这种对抗是一种非常柔软的东西,它不是严苛的教育制度和人之间的东西,她把自己生命发挥到非常好的状态,这个意义达到了某种对抗性。
朱夏妮如果从教育制度来讲的话,是一个个案,大部分按教育规则往下走,最后被驯化成为相对循规蹈矩的一个人,这个没有那么严重,人到了自我意识萌发的时候,他总是回返到自己的内心找一点点东西,这点东西可能是他的业余也好,他的某一点不肯忘却的东西,都是一个人保留自我特别顽强的一种成分,写作只是这种因素之一,保留自己的方式之一。
如果从一个家长来讲,我希望我自己的孩子受一个完整的教育,朱夏妮这样将来出国,她能够自我比较完善,只有在懂得某种规则之下然后再去完成自己,可能更有效把握某种东西。我一方面是一个庸俗的母亲,希望自己的孩子比较好;但是,另一方面尽可能让他有一个自我的空间,他看书,我经常选给他一些书,问他看的什么,他自己也疯狂地看书,有的时候会看很晚,挺好的,虽然他不爱写字什么的,也还行,我是一个比较中庸的母亲,我不能给大家一个集中的答案。
现场观众提问:梁鸿老师你怎么样培养孩子爱读书的习惯?你觉得中国教育那么禁锢人,那你有没有特别的事例说明。
梁鸿(中国青年政治学院中文系教授,作家):我孩子非常爱读书,也很倔强,我有一种感觉,不管怎样的约束,孩子总是按照自己的方式在来。我很焦虑看着我儿子,我儿子的生命在另外一个地方洋溢着,你能够感觉到他对你说的那些教导的话并不十分在乎,你有点焦虑,但是,另一方面又暗暗的喜悦,因为他保持他自己,这是非常矛盾的感情,我一方面高兴,另一方面很焦虑,这样摇晃着。我试图保存他的完整性,在学习差不多的情况下保留他的完整性。
我少年时代不是一个好学生,我初中经常站在门外面的,我到初二的时候我的一个同桌,说你是不是一年级经常外面站的人,我说不是。我在初二的时候非常调皮,模仿英语老师说话,自己笑个不停,他对我进行非常严厉的制裁,那个时刻那个老师反而帮助了我,我每天站在他的宿舍里面抠那个墙皮,看见那个墙皮掉在水桶里面的时候,我在进行一个隐秘的完整的小世界,没有上学,没有听课,抠那个东西,今天看来非常重要,它形成了某种对话,但当年是非常痛苦的。
有的时候你怎么样看待教育,当你拔出来都是你的经验之一,没有过分的本质化,你以后再反观过来,都构成你成长里面非常重要的经验,你可以思考你这个社会,思考和这个时代的关系,也不是一件非常坏的事情,谁也不可能没有任何抵抗的成长,不可能是一帆风顺的,总是有各种各样的阻碍在那里,我们怎么样看阻碍,是我们生活中重要的一个智慧和能力,当然包括对社会反思的问题。
现场观众提问:您作为高校老师读过博士、硕士,专业的积淀对于写散文和随笔有什么帮助,你如何做到纯学术的论文和大众看懂的文体方面怎么自由转换的。
梁鸿(中国青年政治学院中文系教授,作家):肯定是跟受过系统知识教育有关系的,我算是后来是科班出身的,我初中毕业上师范后一直到乡村教书,那20年对是我的生命非常重要,对我写作影响非常大的前20年,后面的教育过程、学习过程过得非常非常快,它就是纯粹的学习。后半截的学习在不断充实,不断细致化,前20年那种经验变得更加栩栩如生,更加具有某种力量,也许没有后面的学习前面也可能只是年轻的抒情的感伤而已,可能也没有更大的穿透力。所以我是觉得,就我自己的经验,我后20年系统的训练是非常必要的,我很小就是文学青年,我一直喜欢写东西,我20岁左右中间有两年不喜欢写作,受三毛的影响太大了,不喜欢那种文字,我停下来,我要摆脱她。后来经过理论的,包括知识、哲学系统的学习,可能它使得我看到了我前面经历的世界里面的丰富性,那样的细微性,同时找到了和历史之间的某种通道。朱夏妮她将来可能会有很大的发展,她换了一个环境以后那种人生的感受,包括她对人关系的理解,应该对她以后的世界观会有很大的影响。
李敬泽老师说诗发自初心,她后面没有站各种各样的诗人非常重要的,她是一个完全纯净的,完全和自然之间一种直接勾连的写作。如果过了10年以后,朱夏妮肯定是有变化的,她毕竟受到各种知识的影响,这个影响不可避免地渗透你的生命里面,那个时候你的知识怎么样转化成你的经验,转化成一种语言,转化成一种美学在里面,需要更大的视野,和更多知识的参与。所以我是觉得这个阶段朱夏妮写这样的诗歌非常棒,她找到最原始的情感在里面,如果朱夏妮改变了也挺好,如果她能够找到新的方式书写这个世界,是很有必要的。就我个人而言,学术语言和大众语言之间应该有某种联系,学术语言中规中矩,讲究复杂性,讲究思辨,其实大众的语言里面、思维里面也应该包含这些成分,只不过你能够怎么样把它变得更加容易去被理解,如果你为了一个大众语言丧失你的思辨性,丧失内在的复杂性,对于一个写作的人是不负责任的,因为你减轻了一种难度,你低估了你的读者,不是一件好的事情,你一定会找到某种通道。
我建议大家看看李敬泽老师的《小春秋》,他把历史散文用一种非常俏皮幽默的语言,再加上现在的观念,就是一种非常好的小散文,又是大历史,在个人和古典世界之间进行新的阐述,这是有一个他独特的通道在里面的,只不过你通过什么方式去寻找。